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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姨比我大一歲

□銅陵吳福堂

外婆生小姨的時候,母親也懷上我瞭。母女倆同時挺著大肚子比賽生孩子，總是一件難為情的事。為此，我母親在心裡一直有點責怪外婆“為老不尊”。聽母親說，之前，外婆先後生過六胎，由於當時的衛生醫療條件差，隻有我母親和我二姨活瞭下來。外婆重男輕女，她太想生一個兒子靜電機保養瞭。所以，在她快五十的時候，不顧傢人的強烈反對，執拗地堅持再生一次。如果不是兒子，這輩子也就徹底甘心瞭。

小姨出生的時候，臍帶還沒剪斷，外婆就急不可耐地問接生醫生：是男是女？醫生答：是個丫頭。外婆“唉”地長嘆一口氣，癱軟在床上。遭瞭那麼多罪，忍受瞭那麼多閑話，到頭來還是丫頭。眼淚撲漱漱地順著她臉頰滾下來。外婆在月子裡落下瞭病，身體每況愈下。沒過兩年就去世瞭。

鄰居有饒舌的老太太說，小姨命硬，克母。

童年的時候，我是跟小姨一塊長大的。雖然隻比我大一歲，但她處處比我老成。玩遊戲、吃東西、看小人書，事事都讓著我。對她的稱呼，一直是我尷尬的事。隻比我大一歲，還要叫小姨，我很不情願。有時趁大人不註意，就直呼其名。在這稱呼問題上，她一點不讓我。見我不叫她小姨就向大人匯報，讓我挨訓。對此我至今耿耿於懷。

當時的入學年齡是八周歲。小姨提前一年上的學，比我高兩屆，成績一直很好。她初三的時候，外公要退休瞭。按當時的政策，退休可以讓子女頂職。外公的單位是一傢部屬大企業，福利待遇很不錯。為瞭不讓頂職的名額浪費，外公沒等小姨初三畢業，就讓她頂職進廠當瞭一名化驗工，那一年是1980年。後來，小姨很多同學，都參加高考考走瞭，很多人的成績都比小姨差，她的老師一直替小姨過早地放棄學業惋惜。小姨自己卻很無所謂。她說，她16歲就開始掙工資,有錢花瞭，有什麼不滿足？

我參加工作的時候，小姨也到瞭談戀愛的年齡。她長得不醜，工資又高（那時漲工資是根據工齡來的），且心靈手巧，織的毛衣跟機織的一樣,周邊無人能比，給她說媒的很多。但不知怎的，小姨的對象一直搞不定。遇著順眼的不主動，被人冷落瞭也不惱,太差的也瞧不上。那時的人結婚都比較早，25歲如果還沒嫁人，就算“剩女”瞭。

26歲那年，小姨終於等到瞭她的真命天子。經人介紹，她認識瞭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，在市計委工作,氣宇不凡,為人忠厚。小姨非常中意。營業用抽油煙機兩人到哪都成雙入對，卿卿我我,談瞭一年就結婚瞭。

婚後，他們一直沒有孩子。母親很替小姨著急，讓她去醫院查查。她自己則若無其事。婚後第三年，小姨夫感到身體不適。他們終於去醫院檢查瞭。這一查就查出大事瞭：小姨夫已是肝癌晚期。剛剛新婚燕爾，夫君就身患絕癥。小姨的心情可想而知。但為瞭不讓小姨夫有思想負擔，小姨對他隱瞞瞭病情,且故作鎮定，我也從來沒見過她驚惶失措和哀聲嘆息的樣子。沒有人給小姨作幫手，她就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地守在病床，任勞任怨。

小姨夫堅持瞭半年，帶著巨大的疼痛離開瞭人世。小姨不到30就成瞭未亡人。這一回，我母親也禁不住私下裡嘀咕：“我這個妹妹看來命還真有點硬。”

不少人都勸小姨趁著年輕，再找一個。雖然有過一次婚姻，但沒有小孩，且一人擁有一套市中心的房子，再嫁不會太難。小姨卻說，不急不急。這一不急，就是很多年過去瞭。到瞭四十多歲，小姨仍孤身一人。

小姨初中畢業後，課本就徹底丟瞭。她很甘心外公給她安排的命運,從來沒參加過自學考試或者電大之類的學習，到現在握著的也還是初中文憑。因為學歷低，便也失去瞭升遷的機會。化驗班的班長一幹就是十幾年。好多小徒弟都後來居上到科室去瞭，她還是原地踏步踏。也沒見過她對此有過抱怨。她說，這樣挺好的，在班組裡她是大姐大，不用看別人臉色，自在。

在別人的煽動下，小姨也學著炒股瞭。她很懶，不懂也不學，見我侃起股票頭頭是道，就把腦袋架我身上。我說什麼股好，她就買什麼。並說這叫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。

我不是一個喜歡攬事的人，平時從不對別靜電除煙機人買賣股票說三道四。但對自傢小姨，隻好例外。為安全起見，我給她推薦瞭一隻基本面還不錯的股票，不指望它能漲多少，隻要不下跌太慘就行。她買瞭不幾天，就遇到股市暴跌，6元的股票，最低跌到3元多。然後長期在4元附近徘徊。4元到6元，要漲50%才能解套呵！那段時間，我見瞭小姨就躲。平時還吹噓自己炒得不錯，這回牛皮吹炸瞭。小姨看穿瞭我的心思，反過來安慰我說，不急，就當存銀行好瞭。

後來奇跡發生瞭。半年過後，市場還沒好轉，小姨手裡的那隻股票卻像打瞭雞血般，從4元一路飆升到10元，然後又回落到9元。我故作高深地對小姨說，漲到頭瞭，把“稻子”割瞭吧。小姨說，“行，你做主。”但沒多久，我就開始後悔瞭。那隻股票跟我們開瞭一個小小的玩笑，10元以下，都是它的起跑線。後來隨著市場好轉，那隻鋼鐵類的股票搖身一變成瞭高科技概念股,股價又從10元拉升到40元附近。忙瞭半天，才吃瞭一節甘蔗末梢。我替小姨懊惱，小姨卻笑著說：不到一年掙瞭50%，還不知足麼！

前幾年，股市低迷。小姨當時在8元附近和我一起滿倉買瞭一隻酒類股票。開始，這隻股陰跌，股價幾近腰斬。我見勢不妙，割肉逃跑瞭。然後跑到別的股票裡竄來竄去，賠瞭不少錢。而小姨卻始終抱著手中股票不撒手，並且不斷補倉，越跌越買，攤低成本。

最近，我不經意地打開她的那隻股票的K線圖。自從幾年前我拋棄瞭它之後，很久沒關註過它瞭。我吃驚地發現，那隻酒類股已翻瞭幾番，小姨賺大發瞭。我立即打電話向她報喜。小姨沒有我想象的興高采烈。她問我如何處置，我說我也不知道。小姨說，暫時就放那吧。她說這話的時候，像是在說別人的事。

那一瞬間，我忽然覺得，比我大一歲的小姨，有點像深山裡修煉多年的道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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